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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0月7日,小岗村新带头人、村党委第一书记沈浩(前右)与大包干带头人关友江、严俊昌、严金昌、严学昌交流小岗村的改革发展情况。? 新华社发
2009年11月6日凌晨,一个极其平常的日子,一名普通的村干部悄然离世。
得知这位名叫沈浩的安徽省滁州市凤阳县小岗村党委第一书记去世的消息,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胡锦涛在批示中,对沈浩的去世表示沉痛悼念,对沈浩的亲属和小岗村村民表示亲切慰问。
一名最基层的农村干部,为什么得到总书记如此的关注?
在沈浩去世20多天后,记者走进小岗村。倾听了一名共产党员、村干部殚精竭虑为人民的感人故事,体悟到一名基层党员干部忠实践行对党、对人民的庄严承诺,感受到三份“请愿书”上那几百个红手印的真诚与滚烫……
2009年隆冬。江淮大地朔风凛冽。
一场隆重的葬礼在安徽凤阳小岗村举行。几天前,一封在一夜之间落满67位小岗村农民红手印的“请愿书”递到上级组织和家属手中——请回沈浩同志骨灰。此刻,上百户人家拖儿带女、扶老携幼聚集在这片旷野上。
一块高大的黑色墓碑被一双双粗黑的手立了起来,上书:“小岗村党委第一书记沈浩同志之墓”。
方方正正的墓室上,覆盖着一面鲜红的党旗。
红手印,中国农民意志最真实、最朴素、最坚决的表达。
1978年初冬,小岗村十八条好汉冒着“坐牢杀头”的风险按下的红手印,掀开了中国改革的序幕。如今,那张“生死契约”已经平静地躺在中国国家博物馆。整整31年后,朴实的小岗村人为请回一位普通村干部的忠魂,再次庄重地按下红手印。
一步一个脚印,沈浩带领小岗人描绘社会主义新农村的蓝图。2006年秋天,98个红手印把沈浩留在了村里
2004年2月,沈浩被安徽省委组织部、省财政厅选派到小岗村担任村党委第一书记。从省城合肥到小岗农村,从省直机关到基层一线,沈浩的内心不能说没有反差。来了就要有贡献,这是沈浩的朴素想法。
小岗村妇女主任韩巧兰对初来乍到的沈浩记忆犹新。2004年,猴年春节刚过,她起了个大早开始忙活。听说从省财政厅下来个干部,要住在村里,她去给他准备好铺盖。中午,韩巧兰在街上看见个身穿深棕色棉夹克,中等个头,白净脸的中年男人正往村民家里走。一打听,他就是新来的书记——沈浩。
“他恐怕在小岗呆不了两个月。之前下来的干部,有的来这‘镀镀金’,回去就提拔。”韩巧兰和村里人的想法一样,但她心里纳闷,“这书记一来就下农户家,看来和以往的干部不太一样。”
“我要一家一户吃顿饭。你陪我去关友林家。”沈浩说。一听说要去关友林家,韩巧兰犯了难:“沈书记,他家老婆孩子精神都有问题,吃的像猪食,卫生条件可差。苍蝇哄哄叫,床上、锅台上都是,多得像头毛。我就不去了。”韩巧兰心直口快。“村上人不去他家,我更要去看看到底有多难。”关友林家这顿饭,沈浩吃了。不久,工匠粉刷了关家的三间平房,地面打了水泥。全家办了低保和特困户手续。
一个多月,沈浩把全村108户跑了两遍,摸清了小岗的家底……
“一朝越过温饱线,20年没进富裕门”,有人用这句话形容小岗村。还有人用“偏、穷、乱、散”四个字描述小岗村:地处偏远,交通不便;2003年全村人均收入只有2300元,村集体欠债几万元;村里到处是柴垛、垃圾,环境差;缺乏一个团结的、有战斗力的领导核心。
有人甚至对外派干部来小岗村有抵触情绪,提出“岗人治岗”。
“是啊!小岗肯定难搞,既然来了,还怕吗?要退缩吗?绝不!”沈浩在日记中写道,“要得到群众的信任和支持,就必须融入小岗,了解民意,踏踏实实干几件事,让村民了解自己、认识自己。”
修路——沈浩干了来小岗的第一件大事。
村里友谊大道东边2里多泥巴路,“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大伙都巴望着改成水泥路。沈浩跑上跑下争取支持,终于得到帮扶资金50万元。
“大包干”带头人严宏昌建议,自己的路能否自己修?这与沈浩的想法不谋而合。
修路的日子,沈浩天天泡在工地上,和大家一起撒石子、扛水泥、拌砂浆。一天傍晚,沈浩和村干部来到工地。看到刚刚运来的水泥浆卸在地上,找不到铁锹,沈浩就用双手把水泥浆捧到路基里,全身都是泥,手还被灼伤。村里人叹服:这个沈书记人实在,不是来图虚名的。
行动往往胜过千言万语。沈浩常说,“跟老百姓面对面,不如和大家肩并肩。”3个多月后,路修好了。一算账,整整省了20万元,还加修了两条水泥岔道。全村劳动力每人挣了1000多元工钱。
路修好了,大伙的气也顺了许多。
不久,沈浩又干了一件大事——保护村集体财产。
属于村集体的20多间房屋被几户人家强占,多年无人敢过问。不收回,邪气滋长,正气难树。敢不敢收?村里几百双眼睛瞅着新来的书记。以前有开警车来小岗村挂职的干部,也没敢咋样。沈浩不怕难,敢碰硬,苦口婆心劝说不通,就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钉子户终于被拔掉了,村民们对沈浩刮目相看。
熟悉沈浩的人说,他从“城里人”到“村里人”的角色转变很快:冬天,穿上村里5块钱买的老棉鞋;谁家的剩茶端起来就喝,谁家的剩饭端起来就吃;抽2块钱一包的香烟;遇见财政厅的老同事说话,也从“我们财政厅”变成了“我们小岗村”;手上长了老茧,整个人黑了,瘦了……
沈浩成了全天候“村官”。他习惯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和村民平起平坐商量事儿,从不坐老板椅给人居高临下的感觉。“坐沙发,和大家交流‘零距离’,这样老百姓才会亲近你。”
他住的那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屋,床头贴着村民联系电话。大门从不上锁,谁都能推门而入。“村里的大事小情、百姓疾苦他都知道。”房东说。
“大包干”带头人关廷珠的遗孀、86岁的邱世兰老人,至今还拄着沈浩送的拐杖。“沈浩看原来那根拐棍要断了,怕我摔着,说要给买根新的。我以为他随便一说,没想到他专门买了新的给我送过来。这拐杖拄着踏实。”
五保户韩庆江那天突然发病,沈浩掏出身上所有的钱,送他去抢救。后来又安排他去当门卫,如今一月能挣500多元;困难户韩德国的孙子刚出世,母乳不够,家里又买不起奶粉,沈浩掏出1000元钱送去;关友林全家6口人,4人有残疾,沈浩逢年过节都要送去慰问金和年货。
“这样的干部我们觉得可靠,很难找!”“大包干”带头人严俊昌道出了小岗人的心声。
穿行凤阳乡间,如同穿行在乡土中国的千年沧桑。
600多年前,朱元璋在饥饿中崛起,从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农民的呐喊与抗争,但后来,“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的凤阳花鼓声,伴随着乞讨、流浪,成为凤阳人共同的辛酸记忆。
革命起于贫穷。向穷困抗争,与命运搏战,这是中国农民求索千年的主题,更是横亘在当今小岗人面前绕不过去的坎儿。20多年来,小岗人不是不曾努力,不是没有探索,但几经沉浮最终没成气候。比起其他名村,小岗村的步子明显慢了。
2005年秋天,党的十六届五中全会召开。沉浸在秋收喜悦中的小岗人再次兴奋起来。胡锦涛总书记在会上用平实的20个字为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指明了前进方向:“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
沈浩在日记中记录了学习总书记重要讲话的心得:“作为一名选派干部又身在名村小岗,更应该满怀信心,充满热情,努力工作,切实为老百姓办事,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小岗贡献自己的力量。”离中央的要求,离农民群众的愿望,还有很大差距,这令沈浩常常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静夜孤星、青灯黄卷,沈浩苦苦求索,村西头那间小屋中,“三农”问题的书堆满了书架、案头;他还带着“大包干”带头人、村干部、村民代表一起赴华西村、耿庄、大寨、西沟村、南街村等名村取经。
从书本中找思路,从实践中学范例。沈浩的心中渐渐明朗:开发现代农业,发展旅游业,招商引资发展村级工业。
要迈开步子,先要解放脑子。然而,这又谈何容易!
遇到重大决策,沈浩都要和“大包干”带头人们一起“拉拉呱”。过去“两委”班子不全、人心不齐,矛盾多、积怨多、问题多掣肘小岗发展,如今冰封开始融化了,人心开始聚拢。
优质养殖示范区办起来了,种植双孢菇的创业大学生引进来了,小岗钢构厂等企业也开始生产了,大包干纪念馆建起来了……
离小岗村不远处,有著名的滁州琅琊山醉翁亭,宋代欧阳修《醉翁亭记》中“与民同乐”的思想时常在警醒沈浩。他明白,要想让小岗村人同乐,先得让大伙同富。
村民们的农家乐旅游服务启动了。小岗村当年的茅草屋、“大包干”纪念馆、文化广场等成了一个个旅游景点,“小岗人家”、“大包干餐馆”、“金昌食府”等餐馆红火起来。沈浩还争取到有关部门的支持,开辟了直通合肥的长途汽车线路,创安徽全省由一个村发往省城班车的先例。2006年春节前,26户住房比较困难的农民都住进了160平方米的两层楼房。
小岗要发展,村党组织建设是关键。沈浩从抓班子、抓党员、抓阵地入手,在上级党组织支持和帮助下,充实和调整了村党组织,把年富力强、作风过硬的骨干,把有点子、出力气的致富带头人,把自愿到村立志创业的大学生村官,吸纳进班子,建起了小岗村的第一个党员活动室,第一个大学生民兵连……
村里的路平了、灯亮了;小岗人心中的灯,也亮了。
然而,三年任期一瞬即至。2006年秋天,小岗人的心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起来。
“当年我们杀头、坐牢都不怕,可沈浩要走,我们真怕了。”“大包干”带头人严金昌说。
“小岗村人最讲事实,好干部就是好干部,不好也不会有人说好……小岗村人舍不得他,小岗村需要他,离不开他……”严宏昌等几个人一合计,带着一封按下了98个红手印的信找到省委组织部和财政厅。
走,还是留,沈浩焦灼不安,选择两难;挽留,还是欢送,小岗人的选择也不轻松。
当年率先按手印的“大包干”带头人严俊昌,这次却没按下手印,“离开妻子、老母、女儿,在小岗踏踏实实干了3年,都想让他留下,可又不忍心啊!”
挽留是爱戴,不挽留是疼爱。
然而,沈浩选择了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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